舟山渔民：传承与变迁的海洋记忆

天还没透亮，老陈头已经蹲在船头抽烟。烟头忽明忽暗的火星子，在海雾里像颗坠落的星星。我缩着脖子钻进驾驶舱，听见他哑着嗓子说："今朝潮水好，能多拖两网。"这是我在舟山嵊泗跟船的第七个月，终于明白渔民说的"好潮水"，意味着要在六级风浪里颠簸十二个钟头。

舟山渔民：传承与变迁的海洋记忆

刻在骨头里的记忆

陈家三代都是"讨海人"，老陈头的祖父在1953年遭遇强台风，靠着把缆绳绑在腰上才没被浪卷走。如今他家客厅还供着个木雕龙王像，每逢初一十五要摆三牲祭品。有次我问他："现在都有天气预报了，还信这个？"他往海里啐了口唾沫："机器能算潮，算不得人心。"

去年带鱼旺发季，老陈头连续二十天没下船。他儿子在宁波开了家海鲜餐厅，却总抱怨："现在柴油比鱼贵，拖网船出趟海要烧三吨油。"我在他们账本上看到，单日最高捕获8000斤带鱼，卖给码头贩子每斤才5块钱，转手到上海超市就标价39.8元。

七月跟浙江渔政出海巡查，在东极岛附近遇见条搁浅的江苏渔船。船长老李说，他船上六个伙计，三个不会游泳。问起为啥还干这个，他捏扁喝空的啤酒罐："除了开船，我还能干啥？"这话让我想起《中国渔业统计年鉴》里的数据：沿海专业渔民平均年龄51岁，年轻人流失率每年递增12%。

在石浦渔港认识个90后船主小刘，他改装了无人机侦察鱼群。有次他给我看手机里的监控画面："这是昨天刚装的声呐，红点密集区就是鱼群。"但上个月他爹把设备砸了，老爷子坚持要用祖传的"看水花"辨鱼法，两人半个月没说话。

福建惠安的老渔村，至今保留着"船眼睛"的习俗。新船下水要请师傅画上船首眼，说是能避邪导航。我在渔民林阿伯家见过他祖父留下的更路簿，泛黄的毛边纸上用蝇头小楷记着："冬至后七日，北风起，自大练岛往东引..."这些经验现在被收录进《闽东海洋民俗考》，却再没人照着出海。

黄昏的码头总飘着柴油味，归港的渔船甲板上堆着银亮的鱼获。老陈头蹲在船舷边补网，尼龙线在他龟裂的手掌间穿梭，像在编织一张抓不住的时光。远处传来汽笛声，新下水的万吨级冷藏船正驶向深海，船尾的浪花把那些小木船的倒影打得粉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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